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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3年的时候,偶然在书店看到了黄色封面、装帧简约的《我们仨》,随手翻了几页,感觉很好,便买下了。我相信,人与书是有缘分的,杨绛先生在书中体现的处世态度,似乎说到了我的心坎上,所以这本书,我是读了又读,书中一些细节,现在依然记得清清楚楚。比如钱锺书问年幼的女儿圆圆到底谁先认识她妈妈,她竟然回答说:当然我先认识,我一出生就认识了,你长大了才认识。还有一次,杨绛想找一张写有地址的明信片,没有地址信就寄不了了,可是就是找不到,结果八岁多的圆圆直接把地址背出来了,因为她曾经看过那张明信片,这过目不忘的本事遗传自钱锺书是无疑的,只要看过钱老《管锥编》的人,都会感叹里面的引用之多之广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。
 
专注于《管锥编》、《谈艺录》、《围城》等等学问和小说的钱锺书,虽然名声很大,可是他的父亲钱基博并不看好他,嫌弃他只是个书虫,干不了实业,没出息,尽管钱基博自己也是个标准的书虫。现在有些知识分子也嫌弃钱锺书,不是因为他爱书,而是他好像远离了他的时代,从来没有试着为老百姓呐喊过什么,一辈子只是为文艺而文艺,没有传统知识分子的责任担当。
 
对于这样一些误解或者指责,我们可以读读《我们仨》里的这样一段话:“我们这个家,很朴素;我们三个人,很单纯。我们与世无求,与人无争,只求相聚在一起,相守在一起,各自做力所能及的事。”
 
钱锺书干不了实业,因为那不是他喜欢的事情,在战乱的年代,他宁愿做代课老师,也没有利用自己高超的外语水平做什么外贸工作,联合国教科文的职位,他也不稀罕,因为没有当老师自在。钱锺书追求自由自在的代价,就是苦了杨绛,没有杨绛辛苦挣钱养家糊口、料理琐事,钱锺书根本没办法安安静静地写出名著《围城》。遇见杨绛是钱锺书的幸运。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幸运,像以翻译陀思妥耶夫斯基著作闻名的耿济之先生,为了挣钱不得不去企业做些烦人的事务性的工作,工作之余还搞翻译,最终积劳成疾,英年早逝。有人会责怪耿济之,为了文艺如此操劳值得吗?问题是,一旦爱上了文艺,哪有那么理性呢?
 
钱锺书的《围城》让演员陈道明出了名,传闻陈道明见到渊博的钱锺书的时候,感觉自己什么也不是,这种对知识的尊敬,似乎也造就了道明叔的孤傲,孤傲不是自以为是,而是对世人浅薄却乐在其中的一种反抗。
 
陈道明敬重钱锺书,现在有些知识分子却嫌弃他为文艺而文艺。钱锺书曾经发愿说咱们一家人只有死别、不再生离,如此重视亲情的人,当然知道在蒋介石的白色恐怖之下知识分子忧国忧民的严重后果,所以他只谈文艺、不谈时事、不论是非,不得不说的时候,也只是说一些正确的废话,让别人抓不到把柄。这是一种明哲保身。
 
如果大家都明哲保身,社会将是一潭死水。问题是,如果这死水是十八层地狱的死水,难道我们指望钱锺书式书生的振臂高呼就能让死水变活吗?首先要有点阳光,知识分子才能灿烂。很多人羡慕英国人说话的自由风气引领世界潮流,问题是在那个地方,国王从来没有一手遮天,宗教一直与王权抗衡,老百姓在宗教的庇护下,早就争得些许自由。
 
那些嫌弃钱锺书缺乏忧国忧民情怀的某些知识分子,根本不了解西方的历史,只是学了自由民主理论的ABC,便在那里空发议论,乱开药方,宛如自由斗士在拯救世界,他们不知道拯救世界的不是理论、口号或者豪情万丈,而是点点滴滴的行动,这些行动能够考虑到阳光所能允许的灿烂,过分灿烂只会沦为炮灰。
 
钱锺书不想沦为炮灰,只想苟活于世,享受家庭和文艺的美好,杨绛说他们一家人单纯,单纯并不是头脑简单。
 
“锺书在工作中总很驯良地听从领导;同事间他能合作,不冒尖,不争先,肯帮忙,也很有用。”
 
这是杨绛对自己老公的评价,能得到这种评价的人,肯定头脑不简单。头脑不简单,不代表就能挣到钱,民国时候的房价并不是很高,鲁迅可以买得起北京的四合院,可是钱锺书如此才高八斗,却一直靠租房过生活,直到1977年才分得一套房子,那年钱老已经67岁。67岁才拥有自己的房子,以现在的标准看,真是失败的典范。所以,做学问做到李敖那样腰缠万贯、住上别墅,概率是极低的。当然,钱老与李敖的学问不是一个路数,钱老作品用词谨慎、精雕细琢,李敖作品哗众取宠、语不惊死人不休。钱老就像现在有演技的演员赵立新,不值钱,李敖好似没演技的小鲜肉,市场价值惊人。
 
满腹经纶不值钱,也无所谓,虽然生活清苦,只要做着学问,一家人在一起,用杨绛的话说,不论什么苦涩艰辛的事,都能变得甜润。钱锺书做学问的方法与搞哲学的王浩、陈康还不一样,王、陈二人在美国大学教书,按照西方学术的套路发表论文,很有影响。而钱锺书很烦学术套路,为了一个牛津大学的学位,他觉得浪费了太多时间,他曾经引用别人的话说:“文学学士,就是对文学无识无知。”在他看来,把古往今来的名著都读上一遍,不受约束地写自己想写的文章,才是真正的做学问。
 
读研究生的时候,曾经和同学分享过《我们仨》这本书中的思想和趣事,我们都特别向往那种安安静静的学者生活,只可惜毕业之后,大家都做着事务性的工作,不过,那份向往还在。2016年5月25日,杨绛先生离开了这个世界,我有些惆怅,晚上吃饭的时候,研究生的那个同学突然打来电话,和我述说内心的感受和曾经的回忆,我已经不记得当时说了些什么,只是感觉嘴里的饭菜没有了任何味道。
 
 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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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庆

文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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