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红楼梦》第一回讲了一个关于甄士隐的完整故事。他作为一名乡宦，被乡亲们推为望族，老来得女，日子过得也算潇洒，可是天降横祸，先是年幼女儿走丢，后是房子被烧，走投无路之时，投奔岳父封肃，却被岳父百般嫌弃。最后随一疯癫道人飘飘而去，离家出走了。

 

书中，封肃显得很势利，见女婿混得不好，便不开心，人前人后地抱怨讽刺他，而且还骗落难女婿的钱财。读者读了之后，不太会喜欢封肃。《红楼梦》的作者似乎对有点庸俗、势利的人缺乏同情的理解，总觉得他们的行为是不对的。他评论自己的书说：“及至君仁臣良父慈子孝，凡伦常所关之处，皆是称功颂德，眷眷无穷，实非别书之可比。”他在道德方面很自信，从不含混不清。这种自信似乎导致他歪曲了市井人物的面貌。

 

我们来看封肃，他是农民，勤劳致富，“家中都还殷实”。而甄士隐是读书人，“秉性恬淡，不以功名为念，每日只以观花修竹、酌酒吟诗为乐”，这是典型的小资情调。他是不劳而获的乡宦，与封肃这种以劳动为荣的农民完全不一样。朴实的农民很多都看不惯小资的附庸风雅。这也许是封肃讨厌甄士隐的第一个原因。

 

实用主义的农民可能会想，喜欢酌酒吟诗也无可厚非，只要在社会上是个实干之人。我们老一辈革命家，不少都喜欢写写诗，但并不妨碍他们获得巨大的政治、军事方面的成就。甄士隐却像个无用之人，一场大火就把他烧得无法谋生了。房子烧了，他本来还有田庄可以过活，可是连年歉收，导致抢夺田地、偷盗钱财的事件频发，甄士隐这样的读书人，根本受不了如此的虎狼世界，只能贱卖田庄、速速逃离。会混社会的，至少懂得通过利益交换来结交一些强者，团结起来共同对抗丑恶的世界。甄士隐不会混，于是选择逃离，其实逃无可逃。逃到岳父封肃那里，依然处于虎狼世界。封肃作为社会中的强者，当然看不起弱弱的女婿。他会想，我把女儿嫁给你，你现在反而来啃我的老了。

 

甄士隐当然不是空着手来求封肃收留，他变卖田庄得了些钱，希望封肃帮忙用这些钱来买点房子和田地。封肃愿意做这个中介，并暗暗收了不少中介费。有人会说封肃太坏，女婿这么可怜，还讹他钱财。其实换个角度，钱留在傻傻的读书人甄士隐手中，也许很快就没了，而留在精明的农民封肃手中，不会少掉，封肃其实是在为女婿保管钱财。也许哪天甄士隐的钱就用完了，作为岳父，难道忍心女儿女婿挨饿吗？

 

为女婿买好房子和田地之后，为什么封肃还要经常讽刺挖苦他，抱怨他不善过活、好吃懒做？这是恨铁不成钢啊。已经从乡宦变成农民了，就要有农民的样子，勤劳、节俭、务实，是起码的要求。甄士隐也许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，真是百无一用，农活干不好，花钱还大手大脚，“勉强支持了一二年，越觉穷了下去”。

 

有一天，甄士隐听一坡脚道士吟唱《好了歌》感叹功名、金银、娇妻、儿孙都是虚无，他深以为然，觉得看重这些东西是“反认他乡是故乡”，这已经是典型的个人主义思想。仅仅有个人主义思想不可怕，可怕的是完全去践行这样的思想，甄士隐直接和道士云游四方去了，什么家庭责任都是浮云。

 

面对这样奇葩的女婿，封肃能怎么办呢？只是“日日抱怨，也无可奈何了”。他的女儿和两个丫鬟的生活，几乎都靠他了，他容易吗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