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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朔老师写过一篇《知道分子》,狠狠批评了那些只知道读书而毫无想法的学者文人。出发点很好,但煽动性强,打击面广,把思想原创看得太简单,行文风格有点像现在流行的偏激网文。下面是具体点评。

有一孩子,从小爱学习,人也不苶不傻,老师讲什么,家长讲什么,社会上闲杂人等讲什么,孩子听了都往心里去。

只有王老师所谓知道分子才会使用”这个字,一般人不认识,乍一看是茶叶的“茶”,其实少一横。“”是什么意思呢?精神不振。

后来认够了字,也比比画画会写了,见书就看,拿小本子就抄,历代名人的胡说,招三不招两的话,只要话够大,理想啊,生命啊,都记。

无常识。王老师眼中知道分子钱锺书的典范著作《管锥编》,引用的都是含有理想、生命之类的大词吗?恰恰相反,书里引用其他著作引得太细了,一般人读了这些原著很难注意到,引用外文都有自己独特的翻译,时常让人拍案叫绝,比如从神道设教,钱联想到历史学家吉本的一句话,“众人视各教皆真,哲人视各教皆妄,官人视各教皆有用”。

《管锥编》不少小文章是某主题的文献汇编,循着这个汇编去看书,可以很快对相应主题有比较深刻的认识,弄不好还能写出扎实的论文。

知道的是抄别人的话,不知道的还以为孩子自己爱想问题,人见人夸:这孩子出息。夸得多了,孩子自己也觉得这叫出息了,越发不可收拾,小学,中学,大学,硕士,博士,博士后,一念就是二十多年;然后摇身一变,助教,讲师,副教授,教授,博导,又是二十多年;俩二十多年一加,五十多年;再加上前面还有六七年不懂人事的岁月,孩子奔七十了。

无常识。抄别人的话,有三种情况。一种只是抄,没有想法,俗称书呆子;第二种是文章喜欢引用他人的说法,所谓掉书袋,自己有想法但表达得不多,像钱锺书《管锥编》偶尔有个人的精彩评论;第三种是引用别人的话来表达自己的想法,这很夸张很神奇,本雅明好像幻想过写一本全是引用他人文句的书,没有多少人敢说本雅明没思想。喜欢引用也可以很有想法。

你以为孩子这一辈子白过了?孩子一天没闲着,除了把中国字认了一溜够,一闭眼好几万字,外国字也认了十几门,一门结结巴巴能说的,两门扳着字典能读的,三四门看着眼熟,五六门会说“哈啰”,还有全世界各种版本的“我爱你”和“×你妈”。这孩子还了得吗?

无常识。何必讽刺通外语的人才呢?通外语、读原著难道不比读某些拙劣的译本好吗?我们能欣赏中国古诗的美,但无法欣赏外文诗歌的美,很大原因是外语不够精通。歌德是伟大诗人,读他诗歌的中文译本,无论如何没有读李白诗歌的感觉。

可天下的事什么他不知道?可天下的人但凡有一号的都是他熟人,特别是死了的,越死的时候长,越跟大伙没关系,孩子就越熟。孩子的心和他们是“相通的”。

无常识。当代出版的书,99.99999%都要淘汰的,多花精力去读注定要淘汰的书,还是多去读读那些不会淘汰的历代经典呢?

仗着这帮死人,孩子开始教训活人。只有他知道死人说过什么。

无常识。钱锺书知道古人的事情似乎比任何人都多,看他的书,觉得他在教训人吗?他的书从来不板着面孔说大道理。是不是爱教训人,与读古书没有关系,而与对人性的洞见有关。

孩子门儿清“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”,不光是咱们这一辈人好议论爱想事,早八辈子的人都是这么爱说爱琢磨事,是道理,都让死人说遍了,全是现成的,重抄一遍就是了。什么叫“彪炳千秋”?什么叫“万古长青”?就是一千年一万年前说对,一千年一万年后再说,还对——这千万年当中,大家就闭嘴吧。

无常识。王老师、韩寒,写文章那么自信,总觉得自己有思想,正是因为读书太少。读书多了,真会觉得,道理都被古人说尽了。当然,这不代表我们只能闭嘴,普通人能做的,只是借着当下的情境把道理换种新颖的方式说一说。厚积薄发,道理说得精彩,弄不好就误打误撞到原创了。

印第安人有一个信仰,认为每个死去的人都会给世界留下一个生命的纪念,一绺头发,一颗牙齿,甚至一摊粪便,以传达他了解的知识,也是个保佑后人的意思。中国读书人也有这么一个信仰,孩子就是他们留下的头发、牙齿和粪便,当然他们不这么叫,叫“读书种子”。有孩子在,不肯死或死不甘心的读书人就觉得留了一点东西给后人,就觉得自己没全死而快乐了。

无常识。读书人在意的,难道不是留下几本有分量的作品吗?) 

和伟大的人搞惯了,有一个问题,就是以为自己也很伟大,或者他老大,我老二。抄惯了别人的宏论,也有一个问题:不知道哪句不是自己的。其实这很容易分辨——哪句也不是你的。

矛盾。王老师这篇文章,只是强调人要有自己的思想,难道不是在重复孔子“学而不思则罔”的道理吗?既然如此没有新意,为什么还要写呢?王老师说,思想没有新意,就是知道分子,他是不是知道分子呢?

第一个人说的,叫“知识分子”。第二个,第三个,还有不知道隔了多少代隔了多少辈,俗称“八竿子打不着的”,都叫“知道分子”。

无常识。王夫之、顾炎武这样的大人物,可以算原创的知识分子。他们写文章不是为原创而原创,只是在古人的启发下,写出自以为有点新意的东西。这些新意是不是原创,得后来人评价。原创需要天赋、机缘与努力,太难了。

读书多、记忆力好的人,写文章不会总考虑文章中哪一句是自己的原创,因为所有想表达的思想都似曾相识。换个思路,比如,把别人的原创思想结合新的材料来体现,把几个名人的原创思想创造性地结合在一起,也是小原创。奇葩说导师刘擎教授,没什么原创,不过他对每年西方思想做个述评,也不错,至少好像没有第二个人在做。 

附注:分辨“知道分子”小常识:写伟人传记的;为古籍校订注释的;所有丛书主编;所有“红学家”和自称鲁迅知己的。

无常识。阿尔森·古留加的《康德传》、杨伯峻的《论语译注》、甘阳主编的三联书店《文化:中国与世界》丛书、林贤治关于鲁迅的著作,没有王老师眼中的这些知道分子,这么多好书便无法问世。仅仅是知道分子而没有洞见的话,根本写不好传记、做不好译注、编不好丛书、研究不好经典名著,术业有专攻。书呆子能把博大精深的《论语》翻译好、注释好吗?

次一等:好提自己念过多少年书的;死吹自己老师和老老师的;爱在文章里提他不认识的人和他刚看过的书的。

无常识。好提自己念过多少年书的;死吹自己老师和老老师的”,是虚荣心的表现,与苦学的知道分子无关,那些鬼混博士毕业的,有的也喜欢如此吹牛。至于掉书袋,能掉成钱锺书那样,已经炉火纯青。写《尽头》的唐诺,有人也提醒他,小段的引用太频繁,不过他似乎觉得有些大师的妙语,如果不整体展现,实在可惜。 

“知道分子”代表刊物:《读书》;代表作:《管锥篇》。

好歹把钱锺书的书名写正确啊,《管锥编》。全文总结一句话,王老师似乎是思而不学则殆的典型人物。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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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庆

文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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